去北高峰爬山,石阶两旁满是横七竖八掉地上的树木枯枝,而租住北高峰底下农居房的打工族烧菜做饭却用煤球炉。据说,相比吸烟危害,煤球燃烧时对空气的污染更为严重。在打工族烹饪还没条件用电器及煤气之前,很想动员他们不如改烧木柴,像老底子那样。
老底子,食烟火人们的主要燃料便是木柴。这不,说起烟火,儿时柴事便也历历在目了。
就我们家来说,木柴的来源大致有买、送和上山砍获。
县城内,时有木棍支撑扁担蜻蜓似歇脚在街头巷尾的卖柴郞,家里缺柴时,只要招呼一声在前面引路,他就尾随而来把木柴挑到家,抽回扁担拿了钱,离去。遇到我们缺劳动力的主儿,他会帮着把长柴斩断、粗柴劈开再走人,他也因此获好评,成为我们家的长期樵夫。
沾亲带故的山里人上城时,把我们家当落脚点,遇到开饭时间,外婆总留他们一起用餐,山里人重情谊,没什么谢的,就送一担柴,而且是上好的硬柴,外婆平日舍不得烧,省着逢年过节用它煮棕子,蒸年糕。
那年月讲究节俭持家,买柴得花钱,送的毕竟有限,我的姐姐就跟随邻居大婶上山砍柴。邻居大婶朴实勤劳,家里吃口多,烧柴也费,时常独自一人往山上去,同样勤劳的我姐姐做了她伙伴,凡天晴的周日,跟随大婶一早就出发,中午时分,我的外婆让我看着灶,说她去接替姐姐挑一肩。柴一到家,斩柴堆柴的全家人一阵开心忙。
听姐姐说,大婶很照顾她,低处容易砍的让给她,自己披荆斩棘找柴源,有次去险要的山崖边探路,差点踏空滾入山沟。砍柴有风险,姐姐就时常被尖尖的刺划破手脚,还因接触有毒的漆树身上过敏,坦露部分尤为严重,红肿且奇痒难受,外婆就用淡盐水给姐姐清洗患处,蘸点蜂蜜敷疗。
我没有姐姐强壮,但不偷懒,周末也会和同学结伴去近处的山上拣松针。相比砍柴,拣松针要容易得多,用木棍把枯死落地的松针归拢,大把大把塞进大竹篮,塞满了也没啥分量,手臂挽着能一口气提回家。有时也会去工地刮树皮,那些用于基建的木材,树皮允许人们刮。不过,树皮和松针是比较次的燃料,只能在烧木柴时辅助性加进一些以增强火力,就像家里干活姐姐是主角我是配角。松针也不经烧,人要坐灶边不停地往里塞,看似一大堆的三两下就烧完,如果没干透还会冒烟,让人呛得不行。松针燃后就是灰,不像硬柴,烧通透掘进坛中密封冷却后,就是碳。
碳的作用很大,冬天,我们山区人保持室内通风前提下,喜欢菜热在泥做的风炉上吃,风炉中烧的红红火火又无烟的便是碳。我们烘脚的火盆、暧手的火炉也用碳,但火炉用的碳火力不能旺,办法是在碳上面盖一层灰,随着火力的减弱不时用铁筷子搅拌一下。特别冷的天,我们也用火炉暧被窝,有人守着频频地挪位,安全隐患。
我先生虽说籍贯杭州,其实也在我们山区长大,他就时常在我面前炫他的砍柴史。最盼望周末到来,好以砍柴为借口和他的伙伴自由自在活跃在野外。砍柴去,先生装扮很夸张,头戴斗笠,腰系绳带,绳带中插砍刀,扁担上挂军用水壶,水壶灌满茶叶水。那年月全民烧柴,县城周边山上的树藤早被砍光,男子汉想要挑担象样的木柴招摇过市,就必须去远处开山劈地,因此劳作时间较长,要备中餐。先生伙伴中家境好的带饼干、馒头,先生家条件一般,带米饭或者地瓜,装在类似帽子的藤条袋里,藤条袋密不透风能保温,午时吃还微热。先生自吹力气大,碗口粗的木柴一刀下去就搞定,切面光滑平整。先生还自吹梱柴也相当利索。用藤条梱柴是技术活,很有讲究,梱得太松,木柴会闹别扭,半路脱落不跟你回家。梱得太紧,藤条会爆断,拿散伙的它们没办法,而他扎得是恰到好处,结实美观,经得起滾下坡的考验。苦干不如巧干,图省力,先生会找捷径把拥抱的柴们从高处往低处堆下去,有次竟眼睁睁瞅着劳动结晶坠入深潭中,后悔又可惜得扼腕长叹。先生伙伴中,有俩兄弟娇生惯养,砍柴是假,像跟屁虫紧随先生淘气是真,经他们砍的树木,刀痕累累也没肯脱离母体,不得不人攀上技头去折断它,哥哥吊着分量不够,招呼弟弟给力,弟弟一个朝上饿虎猛扑式,俩兄弟齐齐摔了个底朝天,不过一根毫毛也没伤,树叶铺成的山地很柔软。更把俩兄弟难倒的是梱柴,人家出发了,他们跟前还是一堆散货,情急中卸下皮带去梱,皮带没弹性根本梱不住,不得已双手作辑求先生帮忙,先生头抬得高高的,左腿翘石块上,右手斜伸出去。兄弟俩立马明白,巴结地连忙递上奶糖一颗。先生故弄玄虚地拧藤,削梱扎时用的塞木,完事前,一屁股瘫坐木柴上,随后向兄弟俩递眼神:饿了,没力气。就又挣了一块饼干。总算没有掉队的,伙伴们皆大欢喜,唱着老三篇,扁担一翘一翘,高视阔步把木柴挑回家。
先生说由于他勤劳,他们家的木柴特别富足,按密集十字形堆砌在灶边,比他人还高,隔年也烧不完。听得我好生羡慕,说早知那时就认识你,没准你会时常挑一担柴孝敬准丈母娘,我姐姐也就不用像男人那样上山砍柴了。先生说,早认识,别说挑柴,就是每天挑牛粪也在所不辞。往我家挑牛粪?你敢侮辱我。他说牛粪晒干也是上好燃料,内蒙古、西藏等等地方烧茶做饭就用牛粪。
牛粪固然能燃烧,但不可与木柴相提并论,灶前木柴趾高气扬,到底难容牛粪。
没料到木柴也有被冷落的一天,还连带灶遭拆毁淘汰。然而,我娘家依然保留着完好的灶,老屋楼梯底下依然堆着精挑细选的松明子和硬柴。逢年过节回家,为了寻找儿时的感觉,我们总不忘刻意去用它。松明子起火,岁月风干的硬柴易燃。那时,灶内红光灶外送,灶内,柴火笑呵呵,灶外,我们乐陶陶。
而今,山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树林枯枝肯定不甘心默默死去,肯定希望腐烂前轰轰烈烈有所作为,但不知烧煤球的打工者有无空间搭个简易灶给它舞台,但不知它产生的废气比煤球又如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