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这般久雨初晴,天色渐明,大地湿气在蒸发,人们窝在心里头的晒的欲望愈发强烈了,收拾,再收拾,是企盼次日艳阳高照的前奏。就是懒人,也不能心安理得闲着了,嗅闻发馊的衣服发霉的食物,决心起个早逮住太阳。
我们叫它太阳公公。太阳公公笑着,金色密集皱纹散发无限能量,直线触及四面八方。
四面八方是这样子晒的光景!大街小巷横七竖八挂满纺织品,空中绚丽了,拥挤了,生动了。河岸沙滩平铺床单被单,路边石栏杆披挂棉褥毛毯。剪平头的矮冬青树以它的韧劲托举圆竹匾,摊晒切片的萝卜剁碎的青菜。腌制品用绳子垂吊在朝阳的树叉上。
露天的晒似乎不过瘾,人们恨不能揭开瓦片,或者买个可以引阳光拐弯抹角前行的仪器,晒遍整个屋。屋里,晦暗的角落,潮湿的泥地,出霉点的物件,有虫蛀斑迹的书籍,迫切需要阳光,门窗敞开,远远不够。
院落又叫天井。天井,抑或是竹杆写就的,瞧,四个中间有眼的沉沉石墩,擎四杆带丫竹竿,丫上再架细长竹竿,共八杆,分两排,可是方方正正露天的一个井字?有天井的人家自然得到太阳眷顾,不愁一个晒字。有些人家的天井还真带井,可以边洗边晒。白球鞋及阔出一圈白底边的布鞋,裹着白纸靠石墩晾晒,干透,纸张吸附黄渍,鞋面鞋边很白净。屋中能移动的家什也想晒,搬出围着井字晒。盆栽花草儿仗着根部泥土湿漉漉,不怕晒。皮箱木箱靠墙敞开满满的怀,盛针线和鞋样纸儿的笸箩也来到了太阳底下。阳光驱赶了阴暗心理,人们不怕把财富家当暴露在青天白日下,即使钞票也敢晒,看护着晒。没有天井的人家,就在二楼窗外两边安置三角架,平行摆放几杆穿满衣裤的长竹竿。
雨季闷得发慌的孩子们不怕炙炽,把自己一整个交给太阳,在白色天地中戏闹奔跑,让太阳公公使劲儿抚触身体以补钙。老人则是身体和时间段都有选择性地晒,眯眼坐着,让白发和弯曲的背享受朝阳和落日余晖,向光讨要长寿微量元素。
相比城镇,农村的晒才叫排场,那是采用泼墨画手法的晒。稻谷一簸箕一簸箕洒向土场上的大篾席,用筢子匀开。草草药药竹筐盛着排成长队,不时翻搅。金色褐色把吃和调理结合,在阳光中飘溢种田人家特有的芬芳。场地不够用,红辣椒黄玉米青豆便沿泥墙直晒上矮的屋顶,结实的瓦片经得起折腾,土地和建筑物接受了晒品,像母亲对待婴儿,在太阳面前显现柔和之美,赢得太阳一整天笑呵呵的夸奖。
见识过农村的晒,城市人汗颜呢!大多数家庭,晒,只在窗前缩手缩脚进行,作茧自缚,防盗窗限制了范围,压抑了心情,也让阳光变得斑驳。约束,让一部分人把内外、你我分得很清,瞧,散发香味儿的衣被抱回屋前,使劲把灰尘拍去空中。有些缺乏阳光的人家,甚至不厚道地把晒的负担压到屋外空中电缆线上,电缆线累得怀疑人生。
老底子晒的风情恍如昨日。现今的人,一样晒,更会晒,任性地晒。甚至于新生儿黄疸指数偏高,也亮出肉肉晒晒。
晒,人、物与阳光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流。晒,不可或缺的卫生免费资源,智慧的中国人历来充分利用。晒出健康,晒出风情,晒出居家好状态。“日清风定,就南窗下,背日光而坐”的日子这般明媚惬意。实际上,“晒”字早己被现代人引申为展示,心得,照片,文字……晒吧,全方位的。